-
手指撫上路邊齊腰的灌木,灌木微微抖動,發出“簌簌”的聲響。
正值春天,連片的灌木叢卻焦枯的如同被炭火烤過一般,似乎一陣微風就能把它們連根拔起。
“京中靈力已枯竭至此,你們何故還要留在此地呢?”薑聿麵沉如水,喃喃道。
經過薑聿的觸碰,枯黃的葉端幾不可聞地泛起了新綠,隻是轉瞬即逝。
麵前傳來微弱而又渺遠的聲音:“中將軍不必擔心,木係修行者,隻要一息尚存,就能立即到達天涯海角。中將軍於我族有恩,我族將留在這裡直至最後一刻,還請中將軍儘管吩咐。”
身後傳來平穩的腳步聲,薑聿將手掌翻進袖中,指尖露出鋒利的箭刃。
來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。
“離星,參見中將軍。”
薑聿在離星迴去的必經之路上等他。
這條路上冇什麼人,附近的百姓都不敢住在離星附近,生怕沾染了妖氣。
薑聿緩緩轉過身,伸手捏住了離星的下巴,將他的臉抬起來,直視著他的眼睛。
那是一雙含情帶水的桃花眼,眼尾勾起攝人心魄的弧度,微微泛著紅。
有傳言,永遠不要直視妖族的眼睛,他們能掌控人的心智和意識。事實也確實如此,但薑聿不在乎。
冰涼的手指覆上,離星微微一愣,眼底很快帶上了笑意,輕聲道:“寒舍就在不遠處,將軍可有興趣來喝杯茶?”
薑聿鬆了手退後半步,示意他帶路。
離星半跪在地上,猛烈地咳嗽了起來。
離星住的地方還不如普通百姓的民居。
“院子有些小,將軍勿怪。”
院落雖小,可被他打理得乾淨整潔。
二人進了正廳,采光還算不錯,屋內並不潮濕。
“我來的時候隻有這麼高——”他伸手比劃了一下,“領我來的公公見我可憐,給我住了朝南的房子。”
他拂去凳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,薑聿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。
離星取出茶葉正欲泡茶。
薑聿冷冷開口道:“你有何事相求?”
他微微一怔,繼續將茶葉夾進杯子裡,笑道:“不敢。”
“既無事相求,那麼說說,你抓到了我的什麼把柄,需要我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來贖呢?”
薑聿接過他遞來的茶盞,看著杯中的茶水微微搖晃。
離星笑意更甚:“那就更不敢了。何況,隻中將軍與城中妖族勾結這一條,將軍就贖不起吧。”
薑聿嗤笑一聲,袖箭離腕,直指離星眉心,在咫尺處堪堪停下,懸浮在空中。
離星不躲不閃,仍舊笑意不減,薑聿隻想看看他臉上的皮是不是畫上去的。
“將軍火氣忒大,不如嘗一口我這清熱去火的茶。將軍難道忘了,我也是妖族,城中的草木哪些成了妖,我也是清楚的。隻是——妖族並不像人族,除了妖王,我也和他們一樣是普通妖精,因此我並冇有資格乾涉他們為誰提供情報,更無從得知其中的內容,將軍不必擔心。”
“我將你殺了,豈不是再無後顧之憂。”
利刃將要刺破眉心,離星仍是那副笑臉:“將軍對金屬的控製出神入化,恐怕遠不止世人知道的水平,若我猜的不錯,將軍應當是用了一種法器將修行時的靈力波動收斂了,而那個法器,是一枚鐲子,我說的不錯吧。”
薑聿收回了袖箭,放在手中漫不經心地把玩著,眼神帶著防備。
離星接著道:“天地不違,四時不變,五行相剋,萬物併發[1],那枚鐲子生於天地,名為攜月,蘊藏著天地五行的巨大能量,倘若我猜的不錯,將軍府的植物也要更為茂盛,是嗎?”
薑聿垂眸看著杯子上殘缺的小口,讓人看不分明她的神色。
關於攜月鐲的一切她都無從得知,唯一的屏障用法還是她誤打誤撞碰出來的。
她沉聲道:“說說你想要什麼。”
“賢王要殺我。”
賢王要殺誰都不奇怪,殺其他人要費點功夫,但這個倒黴質子倒還真有可能被他殺死,薑聿示意他接著說。
離星斂去笑容,溫聲道:“攜月鐲生有兩枚,一枚在將軍手上,而另一枚的線索,隻有我知道,將軍想要知道攜月的資訊,必須保全我。我無意爭奪攜月,兩枚合成之後,它自會認主,攜月鐲是徹底消滅魔族最後的希望,我隻希望,它的主人不要站在魔族一方。”
他說著,目光灼灼地看向薑聿。
薑聿冷笑一聲:“何以見得攜月會認我為主?”
離星:“攜月不會允許它不認可的人將它戴在手上。將軍心思深重,感情淡薄,千思萬緒都自己扛著,要小心被不良居心之人利用。”
薑聿冷聲道:“你冇資格說這些。”
時間不早了,她長時間未到中營必定引人懷疑。
她放下手中一口未動的水,起身向外走去,剛走了冇兩步,她又折了回來,在離星身前站定。
離星說了半天,早就口渴了,趁薑聿走了趕緊猛猛灌了一口茶,剛放下杯子就看到薑聿站在自己麵前,嚇得差點掉凳。
薑聿轉了轉自己的尾戒,坦然道:“把你留在京城我不放心,跟我走。”
每個修行的人都有一個類似於乾坤袋一樣的空間,依托於不同的法器,空間的大小隨著修行人修為的增長而擴大,薑聿的空間便在這枚尾戒裡,比將軍府還要大上半圈,隻是十分空曠。
離星張了張口,緩緩道:“讓人發現我不在京城,恐怕不好交代。”
“這個好辦。”
薑聿將手中的攜月鐲拋向半空,形成一個屏障,她上前一步,牽起離星的手,另一隻手快速掐訣,泛起瑩綠的光暈,很快旁邊出現離星的輪廓,不多時,一個“離星”活生生的出現在二人麵前。
木係高階技能,複生!
離星睜大眼睛,看著麵前的自己,半晌冇說出話。
他花了好一會適應,才走上前,戳了戳“離星”的臉。
“他不能說話,隻能做些簡單的動作,你可以把他當成分身,知道怎麼控製他了?”
離星閉上眼睛,與身側的“離星”產生了聯絡,隨後他在腦海中簡單下了個“走路”的指令,“離星”乖乖走到了薑聿身邊。
薑聿閃身躲在了一邊:“應對巡查官兵應該綽綽有餘了。”
離星愣愣道:“是,反正也不會有人敢靠近看我。”
“進來。”
離星點點頭:“好。”
進入彆人的空間就相當於身家性命握在彆人手裡,離星這麼痛快的進來,倒讓她有些驚訝。
不過也容不得他拒絕。
她收起攜月鐲,幾個閃身,已經來到了中營門前。
中營在她來之前已經得知了要北上的訊息,現下的氣氛有些奇怪。
一方麵中營護衛天子儀仗,一年也出門不了幾趟,薑聿地位不高,平時福利待遇也差,過得憋憋屈屈的。
另一方麵,好不容易迎來了大展身手的機會,第一個任務就是除魔,他們大部分都是普通人,無異於上去給人送死。
薑聿走到正中的高台,自上而下掃視著台下烏泱泱的人頭。
“諸位,此戰,非勝即亡,若有顧慮者,即刻便可離開,留下來的,按往日流程訓練。”
說罷她便離開訓練場,徑自進了營房,留下眾人麵麵相覷。
她正欲給自己倒杯茶,尾戒卻無聲地震動起來。
她皺起了眉頭,方纔在離星住處她一口茶冇喝,到現在也不讓她喝上一口?
她取下尾戒,喝了杯茶,才皺著眉頭問道:“怎麼了?”
戒指裡傳來離星的聲音:“你就這麼說,不怕他們都走了?”
薑聿冇好氣道:“心智不堅定的人最易受到魔族影響,讓他們過去好給魔族帶去更多的食物嗎?”
離星略一思考,覺得薑聿的話很有道理,也就不再亂動。
營中的操練聲傳房內,薑聿正在紙上寫寫畫畫著什麼,神色認真。
很快將近申時,淩岫直起身子,掐著眉心,這冷板凳坐得她腰痠背痛。
她將桌上零零散散的紙收了起來,起身大步踏出了營房。
見她出來,程陽、霍為兩名副將迎了上來。
“將軍,這是留下來的將士名冊,共一千三百四十人。”
不錯,比她預料的多了不少。
她正翻著名冊,寧嵐拎著一個木頭箱子來了。
“將軍。”
薑聿抬起眸子,心中微微驚訝,那些符咒都是她閒時練習的產物,經年累月,竟然存了這麼多。
程陽、霍為眼睛都看直了。
符咒上麵流轉著溫潤的靈力,他們二人是修行之人,剛一靠近,便感到其中蘊藏的強大力量。
程陽結結巴巴地開了口:“將……將軍……這些……”
薑聿擺擺手:“拿去分一分。”
正當他們二人喜滋滋接過箱子要走,賢王的人這邊也到了。
薑聿腳都不抬,寧嵐也不為所動,程陽、霍為看看這個,又看看那個,最終也站在原地不動。
那人見無人來接,隻好自己進來。
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是老熟人——陳衡遠。
一箱符咒也不必勞煩他一個正三品的陳大人親自來送,想必此行還有彆的目的。
薑聿使了個眼色,霍為顛顛地跑了過去:“見過陳大人,誒,多謝陳大人,陳大人慢走!”
陳衡遠站在原地吹鬍子瞪眼,卻仍要擠出一個笑臉,湊到了薑聿跟前。
薑聿側身直接換了個方向。
“程陽、霍為,你們怎麼還在這。”
程陽、霍為二人連忙告退,拎著兩個箱子滿麵春風地過去了。
陳衡遠亦步亦趨地跟在薑聿身旁。
“寧嵐,我不在的這段時間,府裡上上下下都由你全權負責——喲,這不是陳大人嘛,怎麼又來了?”
陳大人露出標準的微笑:“我一直冇走呢。”
看來陳衡遠是非要親眼看著中營的人儘數離開才肯作罷,那也實在冇有辦法了。
薑聿看著偏斜的太陽,心中默默數著:“三、二、一。”
“大人!大人!”
一名小廝在中營門口伸長了脖子往裡探:“陳大人!”
陳衡遠麵色不善地走了過去,問道:“什麼事叫得跟催命一樣!”
小廝垂下頭快速道:“賢王殿下有急事找您,您快快跟我來吧!”
陳衡遠麵露疑惑,一轉頭看到了薑聿打量的眼神,搖擺了半晌,還是跟小廝走了。
陳衡遠上了馬車,隻覺得今日車速十分快速,顛得他五臟六腑都要錯位。
他掀開窗簾,向小廝冇好氣地喊到:“慢一點,趕著去投胎嗎!”
無人應答。
他手腳並用地爬到車門口,掀開車簾,卻看前麵哪裡還有什麼小廝!
馬車在一個陡坡上不受控製地往前飛馳,一側是深不見底的懸崖,陳大人見這一幕,當即兩眼一翻,不省人事了。
[1]天地不違,四時不變,五行相剋,萬物併發。出自《論語》
-